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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春山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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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數欽原鳥盤旋在瓊華大殿上,朝賀新的掌門即位。

她還記得自己當年接過瓊華擔子的場景,卷雲臺上血腥味還未散去,所有亡者的靈魂仿如在世,暗惻惻縈繞不去。

那年她接過金印,梳著高髻,在觀禮諸人面前宣誓以命回護瓊華,轉身卻在為歷代掌門靈位上香的時候,不為人知地落了淚。

所有的堂皇都壓不住的倉皇。

夙瑤離開瓊華時,只帶走了從小的佩劍。

她走在最熱鬧的時分,沒有道別。

前殿上,眾人恭賀慕容紫英之聲嘈雜成一片。她立在後面,最後看了一眼瓊華宮。

那個時候天色正好,日光並不耀眼,她取出刺雲劍,回望昆侖山巔的瓊華,巍巍瓊華宮以沈默表情對她,她住在此地三十五年,曾以為只有死亡才能讓她離開。

她活的日子太久,久到連不舍都盡數淡忘。

或許生而為神,本不該有所牽絆執著。

她仰面望著瓊華,取出紫英給她的傳訊符咒,撕成碎片。

重樓早在昨日半夜不知所終,料想回了魔界。夙瑤獨自禦劍一路向南,穿雲過月,停在了南詔。

南海只是托詞,她真正的目的地,卻是南詔。

蒼山以東,洱海以西,是南詔國的都城太和城。

見慣了瓊華九十九殿的巍峨大氣,昆侖三十三宮的磅礴恢弘,太和城在南詔人心中是雲中聖都,有點蒼山日落下黃金之城美譽,在夙瑤看來也不過是凡間的一座城池,並無更多特別。

南邊最後也是最大的一個凡間城池,帝王紫氣沖天坐鎮,借以遮掩她身上不經意洩漏的仙氣。她若打定主意不讓天界尋到自己所在,神界沒有人可以勘破她的隱匿。

她不急著進太和城。她曾為此行蔔卦,卦象顯示——“等”。

太和城外是京畿之地,人煙卻不算稠密。順著河流往東,她找到了一個寨子。

南詔人十分熱情,得知她想暫居,甚至為她安排一幢空屋。竹木搭建的吊腳樓,掩映在竹海間,風起時,有碧綠清風颯颯而來。

“姑娘,請進來吧。”

南詔的氣候濕熱,這間屋子很久沒有人打掃,木質的房屋容易朽爛,屋角都生了黴,有些臟亂。夙瑤抿著唇角不露聲色,仿佛沒看見滿屋子亂糟糟的場景。

帶她過來的人是這裏的頭領,高大剛毅的一條漢子,把手中的燈放在蒙著厚厚灰塵的桌子上,滿臉抱歉。

“很久沒住人所以亂了些,其實只要收拾收拾.. …”

他環視一周,似乎也覺得臟亂太過,甚至有些地方留下了明顯的獸跡,一切都表示曾有動物留在這所廢棄的小樓中作窩。他的臉有些紅,生怕夙瑤認為自己慢待了她:“屋子原先是顧相公起的,很久沒住人才這般不堪,其實收拾收拾,這屋子還算是寨子裏數一數二的好地方哩。若不是為了等顧小子回來,這屋子早被寨子裏人占去了,哪裏還會白白空著。”

他的中原官話口音很重,解釋的結結巴巴,夙瑤微微笑了一下,點頭致謝,領受他的善意。

此時她已經換上了這裏當地的服飾,細腰雲鬢,窄袖長裙,乍一看與當地人沒什麽兩樣,但她的面容與南詔國的人迥異,一望可知她並非南詔國人。

她也知曉有些地方的人並不允許外人進入自己的村寨,如今她能得到這樣的款待已屬意料之外,並不在意屋舍如何。

遠在洪荒初開,她曾居大海,亦曾居野外山間,有過無瓦遮頭的日子,也曾高臥昆侖宮殿。

她對身處之地的關註,不比浮雲更多。

天色晚了,風從窗戶中吹進來,屋子裏明明暗暗,那是燈芯晃動的影子。夙瑤對名叫暹目的頭人微笑道:“我並不介意。十分感謝你的幫助。”

只有簡單的一句話,但不知為何暹目卻悄悄紅了臉:“我幫你收拾吧。你一個姑娘家恐怕幹不完… …”

她身負靈力,區區掃除何難?謝絕了暹目的幫助,暹目雖然認為她不必如此客氣,卻也沒有勉強,並且再三表示如果有事情可以去找他,花費不少時辰詳細指出了他居住的位置。

他拍著胸脯說:“姑娘若是需要什麽東西,也可以來找我。”

夙瑤雖然並不需要什麽,卻也十分地感謝他的好意,她含笑道:“如此,真是麻煩了… …,我這兒有些微薄小物,作為酬謝。”

點石成金於夙瑤不費吹灰之力,但只是如口中所言,她拿出了些散碎銀兩,欲遞給暹目。

她深谙為錢財,凡人可前一刻笑面後一刻便成修羅,眼前男子爽朗疏豪,她雖信他不是貪心不足的人,但也不願意以重寶引出人心陰暗。

暹目搖搖手,有些慌亂:“這怎麽可以!你是我們村寨的客人,哪裏有向客人要錢的道理?你一個女孩子出門在外不容易,錢還是自己留著在緊要時候花吧。”

夙瑤怔了一下收回手,在瓊華山上那麽多年,見多了不分性別的並肩斬殺同生共死,倒是忘了凡間女子大多柔弱,男子也慣於對女子有更多優容。

她笑了一下,並不再堅持,對眼前高大的漢子道:“叫我夙瑤吧,但不要向別人透露我的姓名。”

暹目自然答應下來,並鄭重發誓不會對其他人提及她的姓名。夙瑤不曾想到他如此認真,更加確認此人心中光明,令人深深觸動。

她並沒有提及自己的來歷,暹目也沒有問。

若是想說時,自然會說。暹目無意探個究竟,也是信她不會是心懷詭詐的歹人。

或許是久居無爭之地,這裏的人大多有一副坦蕩的好心腸。

他分外體貼地說:“夜已經深了。你先休息吧,我明日再來… …夙瑤姑娘。”

夙瑤望了望天色,月光三千裏,野獸的嗥叫聲絡繹不絕。寨子的東面有一座山丘密林,屋子的位置亦是偏僻,難怪會有獸類盤踞廢棄空屋。

她並不懼怕這些,所以不曾在意。

暹目臨走時留下藥粉,再三叮囑她每日撒在屋舍周圍,可以驅散蛇蟲走獸,並且向她擔保周圍沒有大型猛獸,夜間可以安然入睡,不必擔憂。

暹目站在門口,最後偷偷看了她一眼。

燈火下,她半面染上暖橙色,她的面容如只出現在最隆重祭典上的珍貴瓷器,青釉中透出明亮怡人的光澤。

那樣好看的人,漂亮得連在最美好的夢中都不會出現。

看到她時,他與寨子裏的小夥子們正好打獵歸來,寨子門口,哪個敢說自己沒有看呆了眼睛?

夙瑤的容貌多年不改,此時在燈火中看去,朱顏玉貌,只不過是少女模樣,似乎是察覺到他的目光,望過來對他輕輕一笑,笑得他立刻紅了臉落荒而逃。

他心中已經認定夙瑤是某個流亡小國的公主,因為戰爭國破家亡,不得不南下逃生,而隨從都在途中為了護衛她接連死去,最後只餘她孑然一人。

所以要隱姓埋名,也所以有那般高華雅然的氣度。

平凡人家哪裏養的出這樣雪蓮一樣的姑娘,多看她一眼都要目醉神迷。

修仙多年,夙瑤早已達到不飲不食的辟谷境界,整日都待在屋內修煉也不會有任何的不耐煩。從到了這個寨子裏,她盡量深居簡出,隱匿氣息。

暹目日日探望,為她送來食物,她都一概收下,實際上將所有的谷物和肉食都紋絲未動。

盤腿坐在竹屋裏的時候,透過東窗,風會帶來遠處山巒的草木氣息。

身在昆侖的慕容紫英正為了聯系不到她而焦灼,而這個消息瞞不了多久。

半夜的瓊華有暗淡神光悄無聲息地墜落,在被人發現前覆又離去。

沒人能找到她。

她坐在春山前,感受暌違的南風拂面。

屋後的小溪流淌著山澗的清泉,她每日晨光熹微時汲水凈面,然後開始整日的默思。

有時候會遇到寨子裏的人,她對他們點頭微笑,並不深交。

有關於她的傳言在整個寨子中流傳,但所有寨子裏的人謹守界限,在她面前並不無端端地湊近,也不敢拉著她問東問西。

比起她懾人的容光,她的氣質更加疏離。

何況他們都是善良的人,並不願意讓人為難。

暹目是寨子裏唯一對她有所了解的人,但他總是對有關她的事情諱莫如深。

在村子裏狩獵的小慶典上,幾個小夥子聯手把他灌醉,試圖從他嘴裏撬出只言片語。

小夥子私下裏都叫她薩瑪,是信仰中的女神。而暹目甚至不肯透露她的姓名。

夜裏氣氛正好,篝火旁寨子裏所有的青年獵人們痛飲狂歌,俱醉得歪倒。一個小夥子還記得要從暹目口中套話,拍著暹目的肩膀,自己卻先打了個趔趄。

“薩瑪姑娘從哪裏來?”

暹目迷糊著眼睛,口齒含糊又答非所問:“薩瑪,薩瑪姑娘是最美的女神… …”

小夥子繼續問他們的頭領:“啊… …她的容貌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閃亮,她的名字也一定像雲雀的叫聲一樣動聽。快告訴我她的名字,否則我就要相思而死。”

他想著夙瑤的模樣,心馳神往。

所有人都笑起來。

暹目不回答,開始唱歌。他是寨子裏最好的歌手,歌聲就像穿雲的響箭。

還醒著的小夥子都加入了大合唱,整個寨子都能聽見他們的歌聲。

一首首都是最熱情的情歌。所有人淩亂地踏著歌,在酒力的作用下格外亢奮。

後半夜,待大家都躺了一地,暹目忽然睜開眼睛,坐起來翻出一個茶杯,一口飲盡。

夜色下山林只剩一個黑暗晦澀的剪影。望著天上的月亮,暹目笑了一聲:“呵,這群家夥… …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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